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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搞魔 无节操

【清明祭•天下归心】【越苏】——《还乡》




 陵越离家已有三个多年头,住在他腰间铃铛里的鬼也跟了他三载。

 

那时他正奉父母之命赶着去天墉城送一把名为霄河的剑,说是送剑,其实是要他去这天下最为清气和聚之地拜师修仙,然而他心里是极不愿去修仙的。

 

且不说他平时最恨鬼神一类虚无缥缈之说,现下正逢乱世,陵越为人最是刚直仗义,正当少年纵马江湖的年岁,怎么肯躲在深山中求仙问道避世不出。何况他还有个不为人知的梦境。梦里他站在山门之前,眼前是云遮雾绕,一位看不清楚面容的少年立在他身侧,他对着那人言之凿凿的许下诺言“就带你踏遍万里山河,行侠仗义。”

 

梦里那少年的应答声犹在耳畔,大丈夫一诺千金,他相信这位兄台没准早就一脚踏入了江湖,搅弄风云变幻,倒时候自是兄弟齐心,成就一番事业。

 

故而陵越一路北上到了天墉城脚下的岔路口,确是打定了主意要改道去京城。他坐在客栈小方木桌旁,桌上温着壶酒,对着小窗里的一钩月擦剑。突然,腰间的铃铛发生叮当一声脆响,他一惊,眼前已然一位少年约莫十六七岁年纪,圆脸大眼,神色漠然,肤色白的同月光一色,眉间却点了抹朱砂,正伸手轻点他系在腰间的琉璃铃铛。

 

说是琉璃,陵越也不知道这铃铛有何来历是何材质,只是这物件他自小就带在身边,二十年间从未响过。

 

“你是谁?”陵越身子后闪站稳身形避开少年的触碰,霄河的剑尖离少年的咽喉已然不过寸余。

 

“你能看见我?”少年没有避开剑,莽莽撞撞去抓陵越的衣袖,倒是陵越堪堪挪开了利器,神色古怪的看着少年。“月色尚好,我如何看不见你?”

 

“你真的能看见我?我从岔路口就跟着你了,你才看见我。”

 

“兄台一路跟着我所谓何事?”

 

“屠苏,百里屠苏。”屠苏伸手一指陵越腰间铃铛,开口道“我是跟着这声音来的。我本来浑浑噩噩的在这边游荡了许多时日,只知道自己是要返乡的,你这铃铛声一响,我便想起,我是百里屠苏了,所以跟着你。”

 

陵越眉间轻蹙,他一路上赶路到这里,早不是当初在家的毛头小子,奇闻异事听说了不少,江湖朋友也结交了几个,顿觉这位百里少侠可能是发了什么癔症急症,他能一路跟着自己不露痕迹想必也是很有些武学渊源,就存了几分结交的心思

 

“你家乡在何处?”

 

“我家乡……”屠苏的神色一片茫然“我不知道,我好不容易才记起我叫屠苏的。”

说罢他又凑得近了些,反复拨弄陵越腰间的铃铛,黑色的长发扫在陵越的手背上,

陵越闻不到这少年身上任何的味道,只感受到了月色般的凉意,就像他不属于人间。

 

“不知,还是不知。但明日就是清明了,前方有人在等我,我总想进天墉城看看,那人应该就在那里呢。”

 

若是三年后的陵越,他听闻这话就该知道,这少年根本就是最最普通的人间的新鬼,许是三魂七魄缺了哪一个,才流连在人世间不得轮回。

 

三年前的陵越只是略有遗憾刚认识的功夫极好的屠苏与自己并非同路,打算明日一早带他去医馆看病顺便打听打听有没有人认识这位,给他留下些盘缠,自己接着赶路去京城。

 

第二日早晨他自然没有看见屠苏,然而这位少侠又会在每个夜晚准时造访,某次陵越又做了梦,夜半时分在院子里练起了剑招,屠苏从开了花的梨树上折下一枝和他比试,月光下那人的身法流畅,所用的剑法更是见所未见,颇有几分仙家意味。

 

“振袖拂苍云,仗剑出白雪。”陵越寻思这句话形容这少年是一点不错的。

 

他俩一路比试着入了京城,陵越剑法本就精湛,有人喂招对招之后更是精进。天墉城离着京城说远也不远,但就这么一段路,陵越和屠苏走了足足有一个月。

 

天下确实乱了,连临近天子脚下的地方也没比陵越家乡安稳多少。一路上抓飞贼杀山匪还要救济逃荒的灾民。

 

那时的京城和三年后一样是一片繁华景象,只是有一人神神秘秘的跟着他,这人衣着华贵,娃娃脸,年纪看着和屠苏一般大,脸上的表情比屠苏倒是生动不少,从酒楼出来就一直在他身后,嘴里念念叨叨的,直到陵越进了一个窄巷子,回过头来,那少年直接撞在了他身上。

 

“兄台,你有何事?”

 

这位也是伸手就去够他腰间的铃铛,陵越这次连剑都没拔,他能感受到,这人不会武。

 

“这个卖吗?多少钱都行我买下来。”

 

“这是家传的,不卖。”陵越拱了拱手,“那我们就此别过。”

 

“哎呀别呀你卖给我吧,我看见了你背的剑了,是不是霄河啊,我在兵器谱上见过,这铃铛这么通透,肯定也是什么好武器吧,会不会是个血滴子啊,我最仰慕大英雄大豪杰了,我叫方兰生,你叫什么呀,我认你做大哥啊,这铃铛就是你给我这个结拜弟弟的见面礼就这么说定了。”

 

陵越感到腰间的铃铛轻轻震颤了几下,他突然想到了屠苏,依屠苏冷冷清清的性子,若是结识了方兰生,不知道是个怎样的光景。

 

“哎呀你笑了,你笑了是不是同意了,就这么定了啊大哥,对了大哥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

 

“在下陵越,结拜倒是可以,只是这铃铛真的不能……”

 

“兰生!!!”一个黄衣服的女孩子蹦蹦跳跳的冲过来,挽了方兰生的胳膊,边拽边说“快走啊,你答应陪我挑衣服要知道本狐仙可是不等人的,不要磨蹭了我们走。”

 

方兰生不住的回头,笑着向陵越摆着手“陵越大哥,我会来找你的,等着我啊!”

 

三年后的方兰生也和陵越说过一样的话,陵越便知这世上没有不在变化的人,却有不变的赤子之心。

 

接着几天屠苏都没有出现,倒是方兰生一直缠着陵越要买铃铛。到了第六天,忧心忡忡的陵越听到外面一点响动,推开房门却见着方兰生一头栽了进来,怀里还抱着只白狐。

 

“你你你……陵越大哥晚上好,我其实是来邀请你赏月的你能信吗?”

 

陵越把人迎进屋来,没有说话,方兰生忍不住先开了口。

 

“其实我来,是怕你被害了。”方兰生摸着怀里的白狐,自己给自己倒了杯茶水“我的眼睛能看见寻常人看不见的东西,你那铃铛镇魂聚魄现在就住了个那个。”

 

“哪个?”

 

“鬼啊!”方兰生低低的说出这个字,房间的窗户被风吹开了,他一缩脖子,又喝了口水“我本来想把这东西买下来,它离不开铃铛,就不能害你,谁知道你就是不肯卖,我只好每天都来守着,怕你出什么意外。毕竟我佛慈悲嘛。”

 

陵越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见一个女子的声音。

 

“笨兰生,他根本就没信。”

 

声音是从兰生怀里的白狐口中发出来的,陵越顿时信了七分,怪不得屠苏的皮肤白的接近透明,梨花落在他手心像要化了一样。

 

“怎样才能再见他?”他心底里无端生出歉意,早知道就该带那人还乡的。

 

“笨呐,他不就在你身后?”没等兰生开口,怀里的狐狸先回答了陵越。

 

陵越回过头,空无一人。他手指摸着腰间温润的铃铛,一声声的唤“屠苏,百里屠苏。”

 

屠苏才现了身,抵着门支支吾吾的说“我好像是鬼,对你不好的。”

 

“不会的,屠苏。”陵越拿起霄河剑递给屠苏,“有灵气的兵器最是护主,霄河喜欢你的,你不会害我。”

 

屠苏欢喜起来和兰生不一样,只是眼睛比起平时总是茫茫然的样子有了焦点,他凑到跟前来,方兰生倒是一点不怕他,跳过去想拍他肩膀。“要不要跟着我,陵越大哥什么都不懂,我不一样,咱俩一块吧,我可以供养你等我终于能离家出走的时候你来保护我,好不好,屠苏。”

 

屠苏从没被人这样亲近过,他显得局促不安,望向了一旁的陵越,而陵越不自觉的把方兰生从屠苏身上摘了下来,他用梦里那个言之凿凿的语气,对着屠苏说“我会带你还乡。”

 

这一等就是三年。

 

第一年陵越被兰生引荐给他的父亲镇远侯方衍,方家的皇后的亲戚,皇帝为了平衡朝中势力,捧了一群寒门学子上位,然而仗一起打起来,还是要靠着镇远侯手下的兵。哪朝哪代也没有这样奇怪的景象,要打仗了,镇远侯就是皇帝的忠臣良将,边关稍一消停,这镇远侯就得安安静静在府里种花,要么就在朝堂上忍着这些有学之士的唾沫星子。天下武人空有一腔热血,也只能学镇远侯侍弄花草。

 

然逢乱世,武人就该执三尺剑,立不世之功。

 

陵越给方家当了幕僚。

 

平时铃铛是随身带在陵越身上的,一日陵越梦见某一贪官的脸正欲杀之而后快,骤然惊醒,看见屠苏坐在一旁,静静的翻看他桌子上的兵书史籍。第二日陵越就把铃铛留在了书房。

 

兰生也会来书房和屠苏一起耗着,一手抱着那只叫襄铃的小狐狸,一手捧着本佛书。别人看佛经都是正襟危坐,他则栽楞在木椅上,一边读一边还要讲给屠苏。

 

这一年变化最大的不是已经在军中任职的陵越,而是终于可以维持一个时辰以上人形的襄铃。

 

第二年陵越又被方衍引荐给皇帝,所有经了方衍的人,皇帝就和对待方衍这个人一样,平时都在想怎么杀他,一到了生死关头又像个非卿不嫁的烈女。

 

这一年没什么生死存亡的关头,陵越也搬出了王府,他闲下来的时间多了一些,手里的事情都交给别人去做。

 

他不只能和屠苏对剑,还能和屠苏论史。偶尔他从城外私下安置的练兵场回来,霄河铮铮的震颤呼应他身上的杀气,他迈进院子,屠苏会拿着棋盘和他对一盘棋,讲一讲佛经。

 

听着佛经的陵越想这大厦将倾之际,总得有人要做点什么。

 

边关来人求和,寒门学子说好呀好呀皇帝说众卿说得对,方衍说边关数万将士请皇帝收回成命。

 

方衍入了天牢,陵越枯坐在庭院内,抱着霄河问屠苏。“我们为何执剑?”

 

屠苏为陵越烫了一壶酒,悄无声息的跑进屋子里,抱出来一叠画。

 

有他俩走过的万里山河,也有近在咫尺的繁华京城。

 

第三年,昔日的镇远侯被幽禁在王府里,陵越终于不用被皇帝日防夜防欲语还休的看着,他事情多了起来,府里的访客络绎不绝,方兰生却只是趁着夜翻墙进来,逮着屠苏叽叽咕咕。

 

这年陵越的身体有些差了,他想着也许是天下武人给咒的。这期间的曲折到底是没和屠苏说,屠苏直接飘进了他的卧室,和霄河一起守着他。

 

蝉鸣的人燥得很,身上散发这冷意的屠苏睡在身边,陵越很少在做年少时的梦。

 

三年时光他觉得自己已经不在年少了,屠苏还是老样子。

 

年末陵越终于造了反犯了弑君杀头的大罪,方衍带着人救驾来迟,在深深的宫墙里手刃了反贼,当了皇帝。

 

方兰生穿着明黄黄的衣裳抱着小狐狸趁着夜和陵越说“陵越大哥,我会来找你的,等着我啊!”

 

又拽着和小狐狸学了鬼修的屠苏说“我也要来找你的,你别再忘了我。三魂七魄那么重要的东西别再弄丢了。”

 

陵越顺了下屠苏的长发,说先陪我看看父母,然后我带你还乡。

 

这便是到了现在了,第四年的清明。

 

陵越带着屠苏趁着夜潜进了天墉城后山,他一生光明磊落,持着个为国为民的念头撒了弥天大谎已经是极限,如今为了私事擅闯天墉城的后山,身上都出了层薄汗。屠苏跟着他绕过一座一座坟,竟没有一座刻着百里屠苏的名字。

 

“明日再来吧,那人要来看你,不一定非要是清明。”陵越带着屠苏按照原路往回走,屠苏却引着他走小路。

 

小路曲曲折折的,到了出口,路边倒是立了一座坟,树影斑斑驳驳打在碑上,上面刻着“天墉城第十二代掌门陵越真人”的字样。碑前还有新放的两颗红果。

 

“这果子就长在师尊寝殿的院子里,小时候我身体弱,常吃药,师兄常常爬着树去摘些甜甜的东西哄我吃药,有一次没站住,摔下来疼了几天,他是年轻弟子里最年长最稳重的一个,自然是不肯说的。倒是芙蕖师姐看出了端倪要我悄悄递药给师兄,我递了药,师兄没问我是谁给的,我也什么都没说。”

 

“师兄在的地方,就是我的家。”

 

“今日是清明,他来看我,我来看他,都是一样的。”

 

这世上同名同姓的人太多,际遇却是不同的。

 

陵越沉默不语从腰间解下铃铛递给眼前无泪能流的少年,怀中屠苏笔下的万里山河烫的他胸口发烫,他独自一人转向出口,想起自己很久未做过的梦,想起院子还未落子的残局,依稀想起有个玉雕似的小孩儿擦了药以后想着为自己束发,结果两人的头发缠成一处,小孩儿拍着手笑着说,这叫结发。

 

他突然停住了脚步,回过头来抱着霄河问屠苏“天意弄人,我执剑又有何用?”

 

少年目似点漆,眉间一点朱砂如血,陵越感受着他的注视,不等他回答,拉起他的手放在自己掌心。

 

“如今终已是太平盛世,屠苏想去哪里?”

 

“师兄在哪儿,哪儿就是我的家。”

 

此后自是山高水阔,春有风花秋有月,岁岁长相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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